1
九月初,禮陵一中開學已經近一周。
夏季的余熱還沒散去,校園里到彌漫著燥熱的氣息。場上的樹葉都被曬得耷拉下來,偶爾傳來一兩聲有氣無力的蟬鳴。
姜晴遇去老陳辦公室抱作業本,繞過小花壇上了三樓。
走廊盡頭的窗戶沒關,穿堂風涌過來,比起教室里的聒噪和悶熱,舒服了不止一點半點,忍不住喟嘆一聲,然后走到門口,抬手敲門。
“報——”
“告”字還沒出口,門被人從里面猛地大力拉開,還沒看清來人,伴隨著老陳氣急敗壞的訓斥,一只墨水瓶迎面砸過來:“蠢貨!”
冷不防嚇了一跳,本能地往后退了半步。
墨水瓶磕上門沿,又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,殘余的紅四濺,落在一雙白球鞋上洇開,看上去有些目驚心。
“第一天就跟我玩逃學翹課?
“覺得威風是不是?給我下馬威還是覺得這樣能報復誰?
“你以為老爺子送你過來是為了誰?我告訴你唐宵,再這麼下去,只會害了你自己!”
……
老陳高八度的呵斥聲傳出來。
雖說陳韜是禮陵一中出了名的魔鬼主任,但其實也就是嚴厲古板了些。
他當了姜晴遇他們一年的班主任,也沒有見過他真的發脾氣,可眼下明顯是怒了,連他鐘的紅墨水都摔了不說,怒斥聲還震天響。
不自覺地抿了抿,抬頭去看惹得老陳發怒的這位好漢,卻對上一雙深黑的瞳孔。
男生還保持著開門的作,似乎本沒把后的呵斥聽進心里去,只是因為沒料想到門外還站了人,才略微頓了頓腳步。
他垂眸輕飄飄地掃了姜晴遇一眼,腮幫子繃著,眼底的不耐煩不加任何掩飾。
姜晴遇下意識地側了側讓開道,男生看也沒看,拉開門揚長而去,很快消失在轉角。
再去,只來得及瞥見一個冷漠的后腦勺。
老陳鐵青著臉氣得又吼了幾句,了幾口氣后才留意到門口的姜晴遇。他調整了下自己的緒,臉勉強好了些,語氣也稍稍溫幾分,沖招了招手:“來拿作業本嗎?進來吧!”
姜晴遇依言進去,看到地上的玻璃碴,又忍不住想幫忙收拾。
“放著放著,我來!”老陳放下手里的茶杯,從門后拿了把掃把,看到一地狼藉,他又忍不住嘆氣,“唉!這渾蛋小子真能氣得我活好幾年!徐老頭兒這次還真是塞給我一塊石頭,才來第一天就給我翹課逃學!不吃,也不知道是隨了誰的脾氣!”
大概就是在說剛剛那位了,姜晴遇想著。
還沒怎麼聽出個始末來,上課鈴響起,也沒多逗留,抱了作業本跟老陳打了聲招呼就往外走。
許棧等在樓梯口,見姜晴遇出來,湊過去幫分走一半作業本抱在懷里,歪著腦袋問:“怎麼進去這麼半天,老陳沒說什麼吧?”
姜晴遇想到辦公室那一幕,抱了抱手里的作業本:“沒什麼,就隨便說了下高中很關鍵,要抓時間學習什麼的。”
許棧“哦”了一聲:“老生常談,無聊啊無聊!”
對這種話一點興趣都沒有,很快轉移了話題:“東風街那邊新開了家燒烤店,我們這周去吃大餐怎麼樣?然后,晚上我跟你睡!”
“好。”姜晴遇笑了笑,加快了步子,“快點吧你,已經上課兩分鐘了,等會兒老陳追上來再念叨!”
高二(2)班教室里,老舊的風扇搖搖晃晃地轉著,發出“吱呀吱呀”的聲音,像隨時都有可能掉下來一樣。
午睡時間才剛過去,大家都還有些沒睡醒,趕在老師來教室前的最后幾分鐘里,窸窸窣窣頭接耳,哄鬧聲一片。
姜晴遇維持了下紀律,把作業本發下去。
教室里也漸漸歸于安靜,回到座位上打開習題冊復習。
“砰”的一聲,教室門突然被撞開。
“重磅消息!重磅消息!”
胡一駿剛打完球,滿頭大汗,像一陣風似的躥進來,講臺上的卷子被帶起來飄飄忽忽掉了幾張。
他手里還抱著籃球,俯把卷子撿起來胡拍在桌上,了把頭發,滿眼閃爍著八卦的興:“你們還不知道吧?我們班要轉來個殺人犯,剛從管所出來!”
胡一駿是班里公認的“消息通”,平日里但凡有個風吹草,他總能第一個打聽到消息。
“真的!”他了鼻子,把籃球換到另外一只胳膊下邊抱住,唾橫飛,“我跟你們說,這哥們兒可厲害了,剛來第一天,就把食街的小混混的腦袋開了瓢。你們是沒看見啊,早上他被老陳帶去教導的時候,嘖嘖嘖,還渾是呢……”
他手舞足蹈一通形容,說得神乎其神。
后邊有男生笑著打趣:“吹牛吧,胡一駿,你看見了?”
“你還不信?”胡一駿嗤笑一聲,撓了撓頭,“我跟你說——”
“說什麼說?”
老陳黑著臉從門口進來,看到這個禍害,氣不打一來,拎著手里的三角板就往胡一駿屁上甩了一下:“來來來,有什麼沒說完的,過來跟我說!”
“沒了沒了!”胡一駿齜牙咧地擋著老陳的三角板,往后避開,灰溜溜地從講臺上躥了下來。瞥到老陳后的人影,他還不忘沖臺下各位努了努示意。
教室里安靜下來,紛紛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。
男生個子很高,特別是站在老陳邊的時候,兩個人對比越發鮮明。
他穿了一件黑的t恤和一條松松垮垮的運短,頭發剃得極短,兩鬢幾乎可以看見薄薄的發楂下邊的青頭皮,左側約還有一道淺白的疤痕。
再往下是流暢鮮明的下頜線,五筆朗。
只不過此刻他略微低垂著眉眼,沒什麼表,倒是掩去了幾分戾氣。
書包被他隨意拎在右手上,沒拉嚴實的拉鏈隙里約出藍白校服一角,多了些懶散的味道。
“唐宵,轉來我們班的新同學。”老陳似乎怒氣還沒消,睨了男生一眼,回頭手里的三角板又在講臺上磕了一下,班里一片安靜,他抬手拍了拍邊人,“做個自我介紹!”
沉默幾秒鐘之后,不知道是誰先起的頭,接著響起一陣稀稀拉拉的掌聲以示歡迎。
然而,當事人并不領。
他掀起眼皮隨意掃了一眼,一句話都沒說,拎著書包隨便找了個空位坐下去,從書包里出校服直接蒙在頭上開始睡起了覺。
教室里瞬間陷一片沉寂。
大家面面相覷,反應了幾秒,才去看老陳的臉。他自然是氣得直咬牙,桌子拍得震天響:“唐——”
大發雷霆之際,教室門被人敲了下,有識的老師在門口喊了句“陳主任”,老陳這才氣呼呼地剜了唐宵一眼,下怒氣:“自習!班長看著點紀律!”
老陳前腳出門,后腳班里就炸了鍋。
“可以啊胡一駿,你還真沒胡謅!”
“哥什麼時候誆過你們?一中“消息通”的名號可不是白來的!”
也有生看了眼唐宵的方向,低聲議論著:“這轉校生有點囂張啊,連老陳都不怕!”
“他也太高了吧,站老陳邊直接高出老陳兩個頭,他吃什麼長大的啊?我懷疑他以后能長到一米九。這麼高,他是不是北方人呀?”
“北方人嗎?我一直以為北方大哥都是掛金鏈子文花臂,一言不合就干架的那種欸!”
“不啊,唐宵長得有點太好看了吧?反正看著不像咱們這邊的人,你不覺得,他看上去氣質就跟咱們班里這幫男生都不太一樣嗎?”
“哎,不是,怎麼不一樣了?”胡一駿聽到這話,不樂意了,撐著腦袋從桌上爬起來,擼了把袖子,秀自己的,“韓菲瑜,看看,哥們兒也是有的人,你別搞歧視啊!”
韓菲瑜才懶得看他那點,別過頭去跟邊的小姐妹繼續說話。
幾個生笑鬧一團。
“你們這幫沒眼的人!”胡一駿不服氣地冷哼一聲,想了想,索離開座位,湊到韓菲瑜跟前,悄悄指了指大佬鞋子上飛濺的紅痕跡,低了聲音,頗有深意道,“他,帥是帥了點,可是妹妹們,校霸欸,你們駕馭得了嗎?”
韓菲瑜想起來那會兒胡一駿說的轉校生把人腦袋開瓢、渾是之類的話,臉略微一僵。
“知道校霸為什麼來咱們這兒嗎?”胡一駿繼續散播他的小道消息,“打架斗毆。我聽說,當初他進了管所,但是家里特有背景,被撈了出來送過來避風頭……”
話一起頭,立馬湊過來不人。
沒一會兒,關于轉校生的傳言各種版本滿天飛。
教室里嗡嗡一片。
“胡一駿!”
姜晴遇聽不下去,推開手里的理習題冊,猛地拉開椅子:“回你座位上去!”
聲音不大,氣勢十足:“有嚼舌這工夫,不如去翻翻你們的練習冊。”轉過頭對著其他幾個還在低聲議論的人,“中午我去拿作業本的時候,老陳說下午會查理練習冊第六頁到第九頁的習題。”
幾個人的興致瞬間萎掉,默默地坐了回去。
畢竟誰也不想被老陳盯上。
“哎,班長,”韓菲瑜側頭看了姜晴遇一眼,又看了眼唐宵的方向,低了聲音怪氣道,“這麼急著維護唐宵啊?你不會看上校霸了吧?”
胡一駿愣愣地看了眼姜晴遇,頓了頓,也搭話道:“班長,別想不開啊!你這種學霸沒什麼人生經驗,可千萬別被人外表給騙了啊,我——”
“隔著一條走廊凈聽見你們嚷嚷了!”
老陳從教室外邊回來,一眼就看見梗著脖子幾乎要跳到桌上的胡一駿,立馬氣呼呼地說:“胡一駿你怎麼不坐講桌上來呢?想上天是嗎?給我出來!”
胡一駿抹了把后頸,咧著笑了笑,就往外走。
“可長點兒心吧!”
老陳把杯子往桌上重重一拍,掃了班里其他人一眼,一副恨鐵不鋼的樣子,憤憤道:“高二了祖宗們!”
話音剛落,還有個不要命的剛睡醒,了惺忪的睡眼,笑嘻嘻地接了句“哎”。
教室里頓時哄笑聲一片。
老陳的臉更黑了些,氣得不行:“常風,胡一駿,你們倆都給我出來!”
姜晴遇也笑了笑,回頭撿筆的時候,無意中瞥到側后方的新同學。
他剛拿掉蓋在頭上的校服,耷拉著眼皮,一副對外界漠不關心的樣子。
不知道是不是察覺到姜晴遇的視線,他側過頭,目在上頓了一秒。
兩個人視線有短暫的匯,倏爾間又錯開。
他面無表地轉過頭看向窗外。
沉默,兇悍又抑。
跟教室里鬧哄哄的氣氛格格不。
什麼年犯,就是個孤僻的怪。
姜晴遇撿起筆,想著。
2
唐宵心很不好。
他是被連哄帶騙強行送上來南方的火車的。
不同于北方直白的干燥和熾烈,這里空氣、悶熱黏膩,再加上周圍的人群都八卦又聒噪,明明對他充滿好奇,卻沒有人敢上前搭話,總是低了聲音悄悄討論他的事。
稚又可笑。
如果不是他當時沖揍了那幫人,差點兒把事鬧大,老爺子也不會狠心地把自小跟在自己邊的外孫送到這麼遠的地方來。
大課間,眼保健的音樂聲響起。
唐宵隨便扯了本書蓋在腦袋上,趴著裝睡。
臨走時,徐國安老淚縱橫的樣子還在他腦海里盤旋。
徐國安說:“阿宵,你別生外公的氣,外公一把年紀了,就想你能平平安安的。你聽話,別再跟那個人鬧了,到了新學校,收收脾氣,別惹事,好好讀書,考個大學。到時候你也年了,你的人生就是自己的,誰都別想干預你的生活。”
他囂張跋扈,但從來不會忤逆老頭兒。
兩年而已,應該不會太難熬。
所以,他就來了。
眼保健到最后一節。
后排幾個男生已經按捺不住,窸窸窣窣討論了幾句,然后接二連三從后門溜出去,走廊里回起籃球拍打地面發出的“砰砰”聲以及老陳在后邊追著訓斥的聲音。
很快,音樂結束,教室里的一幫人也跟著一窩蜂似的笑鬧著擁出去。
教室里空一片。
桌兜里手機振的聲音格外明顯。
他手探進去胡撈起來,掃了眼屏幕。
陌生號碼。
“喂?”
乍一接通,對方劈頭蓋臉一頓訓斥。
他驀地扯著角笑了,等那邊說完,才漫不經心地應了句:
“你是誰啊?”
電話那頭的人一怔,下意識地低頭看了眼號碼,很快轉向惱怒:“唐宵!”
“閑得慌了?”他不怒反笑,舌尖頂了一下腮幫,瞇了瞇眼,笑意卻不達眸底,語氣里是赤的嘲諷,“莫名其妙對別人家的小孩兒一通教育,你是吃太飽了沒事干想給自己找點兒樂子,還是腦子有點問題?”
電話那頭的人似乎還想說什麼。
“唐繼灝,”他垂了垂頭打斷,又抬眼看向窗外,額角的青筋微微鼓起,輕哂道,“你要是想當爹了,讓姓蔣的給你生去,別跟瘋子似的到攀關系,怪嚇人的。”
電話那頭的人又說了些什麼。
“我在哪兒?”他起往后靠了靠,手臂撐在后桌上,沒忍住踹了腳椅子,那點兒得可憐的耐心終于全部耗盡,陡然揚聲,“我在哪兒關你屁事!”
然后他在對方氣急敗壞的呵斥聲中,掛了電話。
姜晴遇和許棧從小賣部回來的時候,看到的就是這一幕。
暴躁又忍的年和掀翻在地上的椅子。
姜晴遇沒想摻和別人的私事,加上許棧一直怕這位傳說中無所不能的校霸,皺著眉頭眉弄眼地暗示快點撤離現場。
姜晴遇也沒打算多留,只不過往外走的時候,瞥到走廊上正往這邊走的人影。
猶豫了一下,還是松開許棧,又折返回來:“唐宵。”
唐宵聞聲,轉過頭面無表地掃了姜晴遇一眼。
生穿著寬大的藍白校服,頭發高高扎在腦后,出漂亮分明的五,一雙眼睛干凈澄澈,因為高的緣故,稍微仰著臉看他。
什麼來著?
在老陳辦公室門口的時候就見過一面。
他火氣還沒完全消散,半天沒想起來,心里的煩躁又多了一點,皺了皺眉。
對上唐宵的視線,姜晴遇莫名有點忐忑,盡可能地讓自己看上去淡定一些,又往前走了幾步,指了指他手里:“學校不允許帶手機。”因為作太急,踉蹌了一下,還不小心蹭掉了他放在桌上的校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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