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楚家的事,在柳樹衚衕,就如一顆石頭砸在了湖水中,驚起軒然大波,讓整個衚衕的人心有戚戚。
可這事總會過去,波瀾漸消,這日子該過、還得繼續過。
在這大災年歲,普通人的日子愈發艱難,與其說是過日子,不如說是挨日子,挨過這苦難年景,就撿一條命;挨不過去,就草席一卷……如荒野中一茬茬生長的野草般,來得卑微渺小,去得無聲無息。
方家也不過是蕓蕓眾生中渺小的一員。
當然,如今方家的日子,相對還好。
有品葯生意支撐著,在黑市購買糧食,日子還能過得下去,方家人又低調,不出風頭。
你不找事,事自不找你,生活也是風平浪靜。
這晚。
晚飯過後,方薛氏、方靈在廚房洗碗,方銳在堂屋整理藥包。
咚咚咚!
突然響起一陣敲門聲。
「誰?」方銳警惕問道。
同時,他不慌不忙將藥包放葯櫃,收攏起來。
「我!銳哥兒,我是你大鎚叔!」門外響起聲音。
「王大鎚家?」方銳眼睛一瞇。
王大鎚家就是那一家打鐵的,普通鄰居而已,無論是方百草當家時,還是現在,都和王家沒什麼太深的。
『借糧?還是其它事?罷了,也無須猜,兵來將擋、水來土掩。』
方銳開門:「大鎚叔啊!來,進來坐,吃飯了沒?」
方薛氏也聽到聲音,從廚房出來,倒了杯水。
「吃過了。」王大鎚坐下,擺手道。
這年頭不景氣,糧食珍貴,真要趁人家吃飯的時候上門,那簡直是人嫌狗憎,他這就是估著方家吃過飯了才來。
「方家嫂子,我過來,是有些事要談。」王大鎚看向方薛氏。
「老方從軍去了,我家的事兒都是銳哥兒做主,你有事和他說就行了……你們男人談事,我去洗碗。」
方薛氏說完,也不待王大鎚反應,就去廚房了,臨出堂屋時,還帶上了門。
方銳暗暗點了個贊。
這些日子,隨著他武道突破、賣品葯掙錢、從黑市買糧養家……等一系列事,已經實際上當家做主,方薛氏此舉,也是給足了他面子。
當然,這倒不是說方銳在意這點虛榮心,而是怕方薛氏來談的話,被人套路了,平白摻和進一些麻煩中去。
「大鎚叔,我娘說的沒錯,你有事就和我說吧!」方銳不聲道。
「這……」
王大鎚看著方銳略顯稚的面孔,張了張,一時間竟不知道怎麼起話茬兒。
還是方銳主開口,找了個話題:「大鎚叔,最近,你可看到過小楚?」
說來,自從老楚頭死後,他就再沒見過小楚了。
「沒見過。」
王大鎚搖頭,也是嘆息:「自老楚頭去后,小楚不知道上哪了……」
有了這個開了頭,他說話也流暢起來。
「……這日子難啊!現在,不鄰居們家裡都快斷頓了,兩頓飯都維持不住,一天只吃一頓,還是麥糠……」
王大鎚也不說什麼事,反而訴起了苦。
『這是要借糧?』
方銳心中道了句,也沒讓王大鎚開口丟面子,主道:「大鎚叔啊,我家的日子也不好過,不過,既然你都來了,我家就借一斤麥糠……」
不是小氣,而是這年景,太大方會引來不必要的麻煩。
再說,兩家又沒什麼太深的,憑什麼大方?
「不是……銳哥兒,我不是來借糧的……」
方銳竟然猜錯了,王大鎚吭哧了一會兒,才道:「我知道你家也難,就想著,有個掙錢的門路……」
「大鎚叔,不必說了。」
方銳直接開口打斷:「我家的日子雖難,但半著肚子,也還能勉強過下去,不想摻和其它事……」
還真就是瞧不起對方,他就不信:王大鎚能有什麼門檻低、來錢快、還無風險的路子!
——真要有那種辦法,其它人早一哄而上了,還能得到王大鎚過來介紹?
所以。
方銳篤定:沒好事。
知道了這點,後面王大鎚要說的,他聽,甚至都不想聽!
誰知道,王大鎚反而對方銳這種謹慎非常滿意:「銳哥兒,別忙著拒絕,先聽聽……這事兒,是有一些風險,可都在我上,你也知道,我家現在承接了府的單子……你也不用做太多,只需要介紹一些路子……」
響鼓不用重鎚。
方銳聽到這兒,當即就明白了:『原來是這條作死的路子……』
當初,縣中為了剿滅城外太平賊,大肆徵兵,別家出人,王家則是接下了打鐵任務代替兵役。
那時,自然是好事,可後續代價也重。
府提供原材料,王家每月上一定數目的兵,可因為是代替兵役,再加上吏上下其手,因此,給王家的手工費極底,讓王家如今都撐不下去了。
王家這才了心思,盯上了這些兵。
這個時代,兵之流,價格極貴。
縱然王家的手藝不行,只能製作『制式兵』,不比江湖中人的寶刀寶劍,但價格也遠遠超出了剪刀、菜刀之類。
作,也很簡單:通過工藝這裡節省一點,那裡節省一點,再多報備損耗一些原鐵損耗……一月就能攢出一兩把兵,拿去賣的錢,足夠王家過上不錯的日子。
找上方家,自然是因為:方家醫傳家,方百草又是品武者,有不人脈,可以介紹路子售出兵。
什麼,為什麼不去黑市?
當然是因為:這種東西極為敏,在黑市售賣,很容易被盯上。
而且,真以為府在黑市沒點眼線?
那也太天真了吧!
『這事的確是有一定利潤,不過,風險太大了!說白了,就是在挖府的牆角。』
『萬一真的出事,即使暴我八品武者的份,恐怕都擔不下來。』
而且,這點利潤,方銳也看不上。
不是這個盤子小了,其實,真比較起來,和售賣品葯一月的利潤也差不了多。
只是,這是賭命的買賣,自然要王大鎚要拿大頭,剩下給他的,不過是湯湯水水。
如此高風險、低收益的事,他豈能看得上?
「大鎚叔,這話我就當你沒說過,你今天也從沒來過方家。」方銳擺明了態度,不願意摻和此事。
他又沒瘋!
安安穩穩做品葯的生意,過著自己的小日子,痛快舒服,為何要想不開,去摻和這作死的買賣?
「銳哥兒……」
王大鎚語氣陡然變得不善。
也是,這種關乎妻兒老小、家命的事,暴給了對方,誰能放心?
萬一方銳一個舉報,他全家就死定了!
方銳看著面相憨厚的王大鎚陡然面兇,眼睛一瞇:「大鎚叔,你想如何?」
今個兒對方說破了天,他也不會參與,若是想玩的……呵呵!
『多年鄰居,希他不要不識趣。』他心道。
王大鎚看著有恃無恐的方銳,稍稍冷靜,暗忖:『老方是品武者,未必沒有留下什麼底牌……』
不過,即使是有底牌,什麼過的人脈關係,那也是要押后才能起作用,如今他可是人在這兒,不讓方家也留下個致命把柄,絕不會輕易離開!
畢竟,他強力壯,又是打鐵的,力氣比一般人大不,而方家卻是孤兒寡母,即使眼前的方銳,也是個出名的病秧子……
這麼一想。
王大鎚頓時惡從膽邊生:「銳哥兒,這事兒干係重大,叔一家的把柄都留在你這兒了,你是不是也給個把柄,才能讓叔放心?是這個道理吧?」
「呵呵,大鎚叔,我給你個面子,你一聲『大鎚叔』,不給面子,你算什麼東西?!」
方銳氣勢一下子變得張揚,如同出了爪牙的猛。
他實力在,只是不想暴,可不是不能暴。
還想讓他留下把柄?攥著他的命脈?
簡直開玩笑!
方銳是穿越者,骨子裡極度反被威脅,被桎梏。
別的不說,他若是願意當狗,只要暴出真正實力,一月拿十兩銀子以上,輕輕鬆鬆。
可沒選擇這條路,就是不想到拘束!
如今王大鎚實卻是在他的逆鱗。
若非還維持著理智,方銳都想上問一句:『我先宰了你,再殺你全家,這算不算是把柄?!』
「阿銳,你……」王大鎚看到突然囂張起來的方銳,也是怒氣上涌,騰地一下就要站起。
可方銳出一隻手,按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頓時。
王大鎚覺:自被一巨力制,無論如何掙扎,始終彈不了,起不了。
這種變故,讓他瞬間面大變,眼中滿是驚恐:「阿銳,你、你的力氣……」
在他的印象中,方銳從來都是個病秧子,怎麼可能有如此巨力?
『唯一的可能,只有……品武者?!』王大鎚想到這一點,瞳孔猛地一。
他可是深知品武者的厲害。
就如虎爺:若非是品武者,怎麼敢每次只帶上兩個跟班,就到收例錢?
縱使有老虎幫的名頭,難道就不怕:這群底層人被急了,狗急跳牆,兔子咬人?
唯實力耳!
王大鎚慌了。
現在的況是:他既打不過方銳,威脅不了方家,又有把柄落在方銳手上,簡直是任憑扁圓,都反抗不了。
心中絕的同時,更多的,卻是後悔。
王大鎚不只後悔之前威脅方銳,更後悔:平日里沒有好方家。
自從方家傳出『傳染病』,一眾鄰居就有意無意疏遠,只有三娘子家一如往日。
若是他有一雙慧眼,明智地選擇好方家,說不定:就會被方銳提攜一把,不必走上這條不歸路了。
可一切都晚了,既然走上這條不歸路,就回不了頭了!
「大鎚叔,現在冷靜下來了吧?」
方銳眼中一閃,突然收斂了全氣勢,坐下,瞇起眼睛,看上去人畜無害,可王大鎚再不敢有半點輕視:「你也看到了,你打不過我,我拳頭比你大,若想對你家不利,本不必那麼麻煩……」
「我還是那句話,之前的事我就當你沒說過,你今天也從未來過方家。」
呼!
聽到這麼說,王大鎚繃絕的心神,瞬間放鬆。
『看來,銳哥兒還是講鄰居面的,沒打算將我家置之死地,不計較之前的事,甚至都不打算舉報我家。』
這一刻,他十分安心。
正如方銳說的那樣,對方有著凌駕於他的力量,真要對王家不利,完全沒必要如此麻煩,更無需欺騙他。
讀懂了這個信號,王大鎚連忙保證道:「銳哥兒,你放心,我知道好歹……今個兒,我就沒來過方家。」
說完,他起就走。
「等等!」
方銳住他:「我是不會舉報你家,但你家萬一出事,也別胡攀咬……」
「不敢!我發誓,若是……」王大鎚信誓旦旦。
方銳知道:王大鎚此時或許不敢,也沒那個想法,但,事到臨頭,未必就不會改變主意。
人本惡,有些人,當自己溺水的時候,可是會想著拉人下水,將無辜者一起帶走。
「別廢話,聽我說。」
既然撕破了臉,方銳也沒給這王大鎚留面子,當即喝止住了他:「大鎚叔,你聽我分析分析。假如……我是說假如,假如你東窗事發,府本著廢利用的原則,多半也不會讓你全家死絕……但,我卻是有這個本事!」
「別不信,就如你之前,不是也不知道我的實力嗎?」
「這麼說吧,」
方銳眼睛瞇起:「從始至終,你都對我的能耐一無所知!」
王大鎚眼皮狠狠一跳,瞬間,腦補出什麼藏組織……謀……
頓時嚇得瑟瑟發抖。
他這種小老百姓,是最弱的,若非被到那個份上,實在過不下去,怎敢倒賣兵?
此時,也是如此。
王大鎚腦補太多,自己將自己嚇住了。
他深信:若自己做了不該做的事,方銳是真有能力,讓自家全家死絕的。
如此威脅之下,王大鎚再次保證:「銳……不,銳爺,您放心,我一人做事一人當,絕不會牽連別人……」
著這人離去的背影。
方銳眼睛一閃:「可惜……不太好殺了此人!」
三眼、二狗子、甚至張豹之流,他都可以理,但,如王大鎚這般的鄰居,就不太好……
畢竟,兔子還不吃窩邊草哪!
當然,真要狠下心弄掉此人,也不是不可以,不過,就要承擔不必要的風險。
「現在,這般選擇就很好。」
經過方才的一番話后,即使留著王大鎚,對方也不是威脅了,出事與否,都不會牽連到他的頭上。
至於是否太過便宜了王大鎚?
「呵呵!這王家,也未必沒有報應,只不過不是我親自出手罷了……」
方家譏諷一笑:「常在河邊走,哪有不鞋的?我看他起高樓,我看他樓塌了啊!」
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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