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句話，讓兩個人沉默下來。

　有差不多十幾秒，周瞬都目不轉睛地看著，無關審視，也不是悉，眼神平靜，最后，他微微蹙眉：“什麼意思？”

　茁沒明白：“什麼什麼意思？”

　周瞬重復剛剛的發言：“你只有名字是真的。”

　茁點頭：“嗯。”

　周瞬說：“可你就站在這兒。”

　茁還是點頭：“嗯。”

　周瞬保持住那種很切實的困，這讓他平的臉上多了些有人味的痕跡：“你總不能是假的吧。”

　茁莞爾：“你意思是我不是鬼嗎？”

　周瞬說：“對，大活人。”

　茁說：“說不定我是呢。”

　“哦，我開始怕了。”周瞬平靜地說著，握魚竿的手依舊穩定。

　茁又笑了。與陌生人聊天是當之無愧的解方式。

　周瞬在湖邊待了一個多小時。他手機里設有鬧鈴，一點半，鈴聲一出，男生便有條不紊地收拾起釣。

　他輕松地告別：“我要走了，你請便。”

　茁已經蹲在地上打了三個哈欠，見他要走，立刻拔高上。無奈的是，瞧他總需要仰頭。

　明明沒長一張高個臉。

　眼皮薄薄的，眉也偏細長，在同樣薄而碎的劉海后面，漂亮得毫不費勁，但他的眼睛擁有力量，有容，會說話，在說“再見”。

　然后他說了出來：“再見。”

　茁瞥一眼高，大道與湖水被堤柳分割開來，白天四周青霧繚繞，夜晚卻組合一圈柵欄，將這里包圍桃源。

　茁為此產生一種奇怪的錯覺。覺得，周瞬一旦上岸，就會去到另一個世界，他們將不再遇見。

　所以沒有立刻道別，而是說：“可以加你微信嗎？”

　面前的男生幾乎沒有思考，只問：“你會發消息給我嗎？”

　茁一怔：“應該？”

　周瞬非常直白：“那不用加了。”

　茁換肯定句式：“當然會發。”

　周瞬這才單手從衛兜里取出手機，調出二維碼，給掃。

　他的頭像是水粼粼的，赤金的湖面，網名空白。

　茁很看到男生用這類頭像，問：“頭像是你拍的嗎？”

　周瞬答：“不是，網圖。怎麼了？”

　茁說：“不太像周圍男生會用的那種圖。”

　周瞬說：“這種圖招財。”

　茁抬眸，快掃他一眼：“你看起來很唯主義。”

　周瞬沒接這句，只催：“好了嗎？”

　“耐心一點，”茁利索地將好友申請發出去：“好了，味兔醬就是我。”

　周瞬的眼神變得復雜起來。

　茁看他：“我知道你想說什麼。”

　周瞬說：“我其實有點后悔。”

　茁：“后悔加我微信？”

　周瞬頷首。

　茁問：“因為我的網名？”

　周瞬說：“因為你毫無恥心地念出這個網名。”

　茁會意一笑：“可我說了，我除了名字都是假的，包括網名。”

　周瞬不以為意：“你不說沒人會懷疑。”

　茁愣了愣：“你是在夸我還是損我？”

　周瞬：“看你怎麼理解。”

　—

　茁忽然不想死了，因為答應周瞬要給他發消息，但這不代表生死在看來如同兒戲，只是輕生的念頭因外力阻礙而被暫時地制了。不想將這種緒變化草率歸類為“死里逃生”、“峰回路轉”——這些詞匯都過于僥幸和積極，力尚在，周瞬隨手走了一稻草，另一隨時會進來，擊垮。

　上午八點多，回到宿舍，倒頭就睡。醒來時已是下午，茁下床去衛生間，室友都揶揄地瞥，其中一個打趣：昨晚累壞了吧。

　看吧，另一稻草。

　明明是親手造就的問題，卻變了世界的問題，欺詐者自詡害人，覺得自己自私又可恥。憎惡這樣的自己。

　突然之間，茁后悔到極點，為什麼沒有在周瞬走后跳湖，明明解就在咫尺間。

　無法不“害臊”地笑笑，坐到書桌前，開機，履行約定，給周瞬發第一條消息。

　味兔醬：你會焦慮嗎？

　空白人（他的朋友圈甚至也是空白的）的回復很快：偶爾。

　茁問：我沒辦法不焦慮。

　周瞬：為什麼焦慮。

　茁：因為虛偽。

　周瞬：人多都是虛偽的。

　茁說：你是個虛偽的人嗎？

　周瞬說：是。

　茁有些意外，因為他的表達方式看起來相當直率可信：我不覺得你虛偽。

　周瞬：看，你不認為我虛偽，可見別人也不會覺得你虛偽。

　茁心頭閃過一瞬間的崩潰，像刀片快速地劃過皮，珠源源不斷地涌了出來：主要是那只是一時的，我的真實能力與我塑造呈現的形象并不相配，我每天都活在一種隨時被拆穿的恐慌中，為了經營這種形象，我煩了，要累死了，你有看我朋友圈嗎？

　周瞬說：看了。

　茁：都是假的。

　周瞬：在“人類的本質是復讀機”這一點上你很真實。

　茁語塞：……

　茁：那我要說什麼。

　又能說什麼。

　周瞬：比如你的“假”表現在哪些方面？

　茁回：很多。

　警惕起來：我們關系深到可以聊這些了？

　周瞬不再繼續這個問題：你喜歡你現在的網名嗎？

　茁說：不喜歡，但已經習慣了，我們一個寢室都是這種妹款名字，很多男生也喜歡這種名字。

　周瞬說：你可以改掉。

　茁猜：我看是你不想見到這個名字吧。

　周瞬：我已經給你備注了，對我影響不大。

　茁好奇：什麼備注。

　沒想到周瞬這麼睚眥必報，他說：我們關系深到可以聊這些了？

　茁：……

　茁：我要改什麼，給個建議。

　周瞬：不用問我，改你想的名字就好。

　茁想了想：麻辣兔頭。

　對話框里安靜了一會兒。

　周瞬：晚上出來吃麻辣兔頭。